棉被

Written by Isaac Law

Edited by Andrea Law and Vincent Wang

在我开店铺的那么多年来，经历过的风霜不可胜数，无论是恶性通货膨胀或者经济衰退、股市暴跌或者楼市崩盘，都化成了一片片微弱的雪花、一段段模糊的回忆。不过，有一段往事永远的铭记心中，虽隔了十几年，我仍对它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店铺外铺满了厚厚的白雪，天空浮现着沉甸的深灰，一张阳光无法穿透的棉被。晶莹的雪花像轻盈的蝴蝶随风翩翩起舞，给过路的人们一丝丝寒意。店铺里虽然有暖气，但呼吸的时候仍然可以看见一团团白气冒上天花板。

我的店铺卖的是日用品，当时上架的是暖气机、棉被、厚棉袄之类。店铺里的人裹着一件又一件的大衣，望着架上一应俱全的日用品，像是为亲人们准备圣诞礼物，一起分享圣诞的欢乐，庆祝一年快要过去。虽然外面寒冷，店铺里充满着热闹的气氛，仿佛融化了周遭的冷清。

就在这时，一位孤零零的小男孩进了店铺。他骨瘦如柴，不，连柴也称不上，如树枝一样的骨头，包着一点皮，没有一点肌肉。穿着污秽的破衣裳，上面有陈年的旧迹。他脸色苍白憔悴，没有半点血色，如雪一样白。

这肯定是一个小乞丐，我想。最近与行家交谈，他们都是趁着圣诞人流多的时候偷物品，然后静悄悄的逃走。只见他悄悄地走到了“冬季用品”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棉被。他伸手抚摸柔滑精细的白棉被子，仿佛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豪华的事物。

“你在干什么？”我一边大声喝止他，一边往“冬季用品”的架子走，检查雪白的棉被有没有被他肮脏的手糟蹋了。他转过身，并没有狡辩，只是哀求道：“求求你给我这一张被子——”我当口拒绝，“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何况当时我的收入不多呢，我也自身难保，勉强地过日子。不过他不断地哀求，用着可怜的眼神望着我。眼睛湿漉漉的，仿佛快要留下眼泪。也许我心软了，进了储藏室，拿了一张破棉被塞给他，“去，去！”地打发他走了。

他走出店铺后，我慢慢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心里有一点过意不去。他也是一位可怜人，吃也吃不多、穿也穿得薄，为自己給了他一张破棉被而感到愧疚。回想起他的眼神，湿漉漉的，充满哀愁、痛苦、和一丝悲伤......突然，我的心里不知怎么的涌出了担忧和怜悯，并且像补过我的“罪过”，我批上大衣，拿了那张新的白棉被，跑出店铺去追他。

往西边望去，我看见他瘦小的背影——大棉被子仿佛变成了一种负担，拼命把他压下去。他慢慢的在雪中蹒跚着，仿佛挑着笨重的担子，被子在他双手晃来晃去。我跟着他，见他转入了一条小街道，再拐左，进了一条曲折的小巷。道路变得越来越窄，墙越来越肮脏，左右转弯的像迷宫一样。雪也下大了，一片片雪花逐渐变大，像刀子一样劈打着男孩的肩膀。男孩子不停的打冷顫，我仿佛能听见牙齿碰撞牙齿的磕磕作响。不过他坚持走下去，永不停下来休息。走到了小巷的尽头时，墙的颜色全都剥落了，一位老婆婆寂寞的坐在雪地上，靠着墙边。

老婆婆苍头白发，面容衰老，脸上没有半点血气；瘦骨梭棱，也是穿着薄薄的一件破衣裳。她就是那些在街上路过的时候也不会多望一眼的老乞丐，不引人注目，只是默默的生存着。我突然明白了，原来小男孩为了给他亲爱的婆婆最后的温暖。果然，男孩小心翼翼地把破棉被张开，盖住了婆婆的身体，只把她的脸露出来。老婆婆无力地笑了一笑，说：“谢谢你，给我最后的温暖......”眼睛充满了感激之情。“不过......你不认识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男孩儿不回答，用着关怀的眼神望着老婆婆。我也不明白，也许他觉得老婆婆一生孤独，想在她临终前给她一种关爱。也许他的婆婆也是这样去世的。只会有像他那样纯真无邪的人发现这位可怜的婆婆，只会有他会帮助那位婆婆，给她最后的温暖。我把雪白的棉被紧紧的握在心中：他的爱心像铁锤一样深深的打动我的心，而陪衬着就是深深的自愧。

我跟着他走出小巷，望着他的背影：又是瘦小的身形，但拥有着一种难以抵挡的力量。他的暖和，让我的心变得非常寒冷、微弱，如柔弱的雪花见到猛烈的太阳一样——立刻融化。

风吹着他的单薄的破衣裳，透出瘦瘦的肌肤。他渐渐的变成远方的一个黑点，消失在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