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的退休计划

Written by: Jeffery Tang

Edited by: Isaac Law

*本故事纯属虚构

**含敏感内容


  “领取退休金$2000!” 妈妈兴高采烈地把”大富翁“的卡牌放到底层。我当时还小,手掌仅仅能抓住一个橙子。最喜欢玩这些基本上完全靠运气游戏,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胜过”我的家人。

 

 ”哦,对了。爸爸妈妈老了以后,你赚到钱了,多少给我们呢?” 妈妈说道。我爸妈在我小时候经常问我这个问题。

 

 “一半!”我神气地回答。

 

 “乖儿子!”


  我当时真的太天真了。


  时间流逝,我开始像每一个小孩一样长大,读完幼稚园读小学,读完小学上中学。本来眼睛只看到爸爸的膝盖,现在已经比他高了。我不是什么聪明人,但我的成绩和能力已经足以被社会甩上”高材生“这个普通人梦寐以求的标签。我对人际关系一般般,通常和人聊得起,可真的朋友就不太多。在学校里也没咋出过事,所以我也算上是一个”乖学生“吧。


  我家人也因此对我有一个好印象。我有个弟弟,但他没有我那么”优秀“,所以我一直是他们的优先。我家境不错,衣食住行从来不用担心,家里也没怎么家暴之类的。人人因此都说我爸妈爱我,说我 “应该孝顺他们”, “长大报答他们”,你常常听到的那些。我当时年纪轻,每逢听到就有点当耳边风。我长大后,这些说话变成了“进好大学” 和“找好工作养你爸妈”。这些说话,我随着学业越来越繁忙,很快就听够了。

  

  多亏我学校和老师的指导,我慢慢开始懂得独立思考,喜欢自言自语的对世事说“为什么”。有的时候,那个“为什么”就是针对我的存在。“为什么他们会生我出来?为什么有小孩那么花钱都要生?为什么他们那么的无私?我做了什么要他们爱我,还要我将来把它还了?” 这些问题屡次在我“车水马龙”的脑海里闪过,我一时半刻也想不出。只知道,我一直被期盼着一天“报答”家人,让他们颐养天年。况且,严格来说,我只是活着,已经欠了他们不知道多少百万了。

  

  逢是青春期的人都会有一点的······波动,我也不例外。本来我的荷尔蒙已经开始变得疯疯癫癫,加上压力啊女生啊之类的也没令我的生活好多少。我也和我的家人越来越疏远,也终于开始回答到我自己问自己,之前回答不了,现在渐渐有点头绪。我每升一个年级,升一个年级就更忙,更忙就更累,更累就开始胡思乱想。我问自己的问题由“为什么能量是重量乘以光速的平方”变成了“我现在干我在干的事有啥意义”。


  “现在人类绝种了,太阳月亮和星球也不就照样运行吗?我们天天力争上游为的是什么?反正我们怎样都会上西天,爸妈还要不时教育我世界有多么残酷,那么为啥一开始要把我放在这人间地狱?要么就是他们要 ‘延续我们族’,那挺无聊的嘛,根本就是怕死后无声无息所以尝试起码令自己的名字留在人间。要么就是······” 我顿时想起爸妈和无数的大人,永无止境地对过我说的那几句话,“要么就是他们把我当投资,用所谓的爱和物质......” 那几句话在我头里变得越来越响,像一群蚊子在耳边盘旋般的。我的头开始绷紧,下一秒我就按耐不住,把头磕到书桌上,再起来一口气把书桌用手臂一扫,文具,书本散落一地。接着再往床上趴,尝试忘记我还没做完的功课和为了进大学而要干的比赛和杂事。我的人性回来时,我立刻又想”非洲的小孩在挨饿,有些人天生有什么怪病,你现在好好的,不满什么?”  一时泄愤,一时又内疚,我一直在两者之中徘徊。


  这变成了我晚上十二点的日常。


  学校有一个天台,虽然基本上没有人上去,而且臭气熏天,地上布满青苔和积水,但景色不错,我近期经常到那里过我的课间休息。一天,我又靠着天台的边缘凝视着远方。忽然,一个身影在我身后冒出,我接着感到一双手的胳膊垫在我的肩膀上,我稍稍往下看,也看到一双交叉着的前臂围着我。

  “你连续第二十三天来这里了,有什么大计?” 一个轻柔地声音说道。


  哦,是她。我们认识了一两年左右,不时会一起去吃饭逛街,我们不说人家还以为我们在谈恋爱。这倒是她第一次来这里找我,我心里不知道感觉怎样,可我真想发泄,不管了。


  我叹了一口气:“我存在有啥意义?不久也会死吗?我爸妈为什么要生我?我条件好又怎样?每一天我在网上看到的不是天灾人祸就是一些人生出来有什么病残,终生不能好好生活。这个时候我还能相信世界是好像我们小时候爸妈说的那么美好的?我就算现在不用忧心忡忡,将来出社会我不信我可以过得这么安乐!我爸妈一天在世,我就一天背着人人都寄托在我身上——“报答他们”的责任。搞不好还要我帮他生孩子,世界上不够多人抢资源吗?还有气候变化啊贫富悬殊啊,把一个新人放到这世界上道德吗?现在他们比我还紧张我的学业,什么比赛之类的永远都比我关心,根本就是因为关他们的事!我这跟傀儡有什么区别?本来对学业有兴趣现在都不想干了,我还不如——”


  她从后把我抱得更紧:“管他们呢,生孩子就是为了为他做点事的家长,世上有多少个?”接着眯着眼浅浅的微笑着,沉默了一会。


  “我有一个前朋友,家长就算穷照样生孩子,搞得她不但一日三餐都吃不饱,有时候更有高利贷的人上门要钱,上学出门都出不了,简直生不如死,所以我也对生孩子很反感。可你都生出来了,现在埋怨你爸妈生你也没用了。你现在心里感受到的,想要的,你有你的原因,也很合理。世界客观来说就是没有意义,是要自己找的。你现在就是太过被家人带着了,所有做的事都好像不是源自于自己的,所以感到迷失,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对吗?”

  

  我的喉咙里好像忽然被塞了几颗石头进去。


  “所以就说,先别管他们太多啊。我知道你天性善良,虽然说就说恨你爸妈,但心里同时也不想伤害他们对不对?可你照顾不好自己,抱着这种存在危机干下去又能怎样呢?这世界的确是满满的罪恶,满满的受苦,满满的贪生怕死,你顶多能做的也大概是别再把更多人带到世上吧。不生孩子,还有很多东西做啊,还有很多你可以兼有能力追求的事啊,长大结婚生子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一时半刻没找到不要紧······你不能为自己活下去的时候,就为我活下去吧,拜托你了。或者有一天,哪怕只有一个,我相信你能令别人的世界给出一个夜路明灯!”


  我当时忍着不哭,她松开一只手,接着拍了我的肩膀一下,然后回去了。


  那天晚上,我无法入眠:她的那一段话好像循环播放的音乐一样,牢牢地锁在我的头里。我当时虽然仍然迷迷茫茫,但好像从不知道哪里找到了一些我一时无法咀嚼的方向感。


  我往窗外看,城市的灯光几乎完全熄灭,只剩下几个又黄又暗的路灯仅仅照明。远方的山和黑色的天空汇成了一片深蓝的背景,今天幸好没有云,看到天上点缀着数之不尽的星星,照亮了整个夜空。其中,北极星像一枚戒指一样,散发着它指导千古人们的光晕,成为了星星中脱颖而出的一颗。我继续仰望着天空,月亮真美,整个星空里感觉她才是主角。反正睡不着,我打开台灯,照亮了我的书桌,我接着在很多个月来,第一次定定心心,发奋图强的做功课。我几个月来第一次,真正的盼望明天踏进学校享受学习的过程。




  “你好,请坐!”我微笑道。几个刚刚放学,赶路赶得衣服都能看透的男生在我的“房间”里坐着,手上都拿着一杯珍珠奶茶。过来我这里,好像是他们一天的精华一样:能说说笑笑,一边学习一边享受。真想不到,年轻人的快乐,有时真的那么简单。我接着打开我的电脑,开始干我的事。

  

  二十年过去了,我还活着。我的生活还真的因为那一番话重回正轨。她呢,我和她最后还是“谈了”几个月,谈不成,分手了,中学毕业后也再没见到她了,只从社媒和我的朋友知道她生活过得挺好的。我终于找回了我对我喜欢的科目和比赛的热爱,不用爸妈一直“轰炸”我也照能努力做我应该做的事,最后“跌跌撞撞”进了个挺好的大学和找到工作。本来收入挺好,但我非常讨厌那个制度,所以过了几年我回到了我中学时期的补习社(想不到他们还“屹立不倒”),一直干到现在。虽然收入稍微低一点而且有时候很繁复,但每天对着我的学生谈起话来时那些日新月异的话题,还是挺有趣的。我身上的标签,由“高材生” 和“未来人才” 在我“退隐江湖”后变成了“浪费的潜力”甚至“败类”。我初初挺介意的,毕竟他们的声音比我小时候的声音更响亮,更刺耳。干了短短几个月,我也能摆脱社会的桎梏,好好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当然,中学的日子肯定比较“光辉”,但我感觉这个现状,某程度上也能叫上我的“精华”吧。


  哦对了,说起我爸妈,他们的名字很久以前就从我的手机上消失了。我找到工作后,有钱就不时寄一些给他们,就那么简单。过年过节我也不怎么回家了。人们批评我我不孝,我管他们呢,人是有自由意志的啊。当然,我最后没生孩子。社会现状比二十年前更残酷,我身为有良心的人也不必为其他人添加痛苦了。反而,我和我的······现任领养了一个比我倒霉,但同样优秀的小孩,把他好好栽培,希望为他做点好事,令他忘记人家对他的什么恶行,我不期望他怎么报答我,只希望他能找到享受世界的方式。

  


  我们的年级,算是联络比较多的一个。趁着大家毕业二十年,一位好心人和校方一起组织了一个校友团聚,和大家都见见面。我反正没啥事干,就去了。如我所料,学校焕然一新:所有门都变成自动的,本来空间管理乱七八糟的饭堂现在井井有条,所有教室和礼堂都翻新过一遍,听说他们为了装修,花了几个亿,有些钱刚好就是我的旧同学来的。

  

  饭堂为了这次的团聚,特意把桌椅摆设成一围一围的,我们团团圆圆地一起吃饭一起叙旧。我不太喜欢凑热闹,所以先在外面等一会再吃。今天刚好满月,而且是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的满月,皎洁而明亮。但天上闪烁着的星星却被乌云和废气遮掩了,天空的变化,实在能反映人类的恶行。我回到了饭堂打算开始吃饭和谈天,当时有些人已经散到了校园不同的地方周围看看。我到了其中一桌,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是她······她化了淡妆,一眼就认得出。头发虽然是自然色,但从她的发型和头饰能知道她为了这次聚会,花了不少时间。她穿着一条新净和贴身的白色裙子,裙边上面镶上了银色的仿珠宝;脖子上挂了一个很当眼的红色颈链,手上也带着个名牌手环,配上她的坐姿,显得非常高贵。可最重要的是,她旁边有个······不速之客?


  那个我从没见过的人,身高只有我的膝盖多一点。


  我手里拿着一杯饮料,她也拿着一杯饮料。我默默盯着那人两秒,回过神来,鼓起勇气问了:


  “你儿子吗?”


  “嗯,我希望他能过一个比我好的生活。”她笑着对我说。


  我当时不知所措。我应该祝贺她?还是问她为什么又要把一个生命带过来挣扎一番?我沉思之际,她和儿子说了声,叫他叫我。再看看他,他晶莹剔透的眼睛里正在反光。我往他头上拍拍,然后就走到另外一桌了。


  “她发生什么事了?知道了我被生出来的痛苦还要生?”我心里想。过了一会儿,我也提醒了自己,人的天性是不理智的。这次之后,我真的再没见到她了。




  人的荷尔蒙真的会令人失去控制。由我们青少年时做出来的各种傻事,到了女人过多十几年虽然知道会令一个人面对自己的衰落还是疯狂想要生孩子······道德说到尾,对比上人的天性,根本就是脆弱,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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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病人》